他皺眉看著馮氏,聲音冷得像冰渣子:「為何?若不是憐惜你喪女,不想你過於悲傷,我怎麼會瞞著你?當時妹妹有了身孕,恰好和你的產期差不多。可是,你的女兒剛生下來就夭折了,所以我才讓德兒成為我們的女兒。十幾年前的是什麼樣的境況,不用我多說了吧?」
他雙眼如利劍一般看向馮氏,沉聲道:「就算德兒不是你所出,但是她喊了你十幾年母親,你竟然將她送進宮中,還將她退下太液池,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?」
賀應棠想來想去,覺得賀家這一場禍端的根由,就在於馮氏存心不良!
都怪馮氏,都怪她!
馮氏退了一步,搖頭喊道:「我不需要她喊我娘親,我只想我自己的女兒喊我娘親!為何不是她夭折?是我的女兒夭折?我一見到她,就想起我自己的女兒,恨不得,恨不得……」
恨不得什麼,她卻沒有說下去,只是簌簌落淚。
賀德佔了她女兒的福分和榮耀,賀家白養了她那麼多年,送她進宮固寵又如何?
沒錯,是她暗中促成宮中娘娘將賀德接進宮中的,甚至推其下水,也是她所想的。
她壓根就不想讓賀德好過,就算其最後會被救上來、會皇上面前露臉,她也要讓其狼狽不堪。
太液池的冰渣,想必不會好受吧?
可是,可是她沒有想到,太液池旁會出現那樣的意外!
可是,不管她做得再多,她的女兒都不會回來了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長什麼樣的!
馮氏「嗚嗚」地哭著,心如死灰。這一刻,她除了想到自己的女兒,什麼都不在意了,就連賀家的災殃,也都忘記了。
她哭著哭著,抬頭怨恨地看了賀應棠一眼,嘶啞著說道:「她不是我的女兒,她不是我的女兒!」
賀應棠覺得馮氏簡直不可理喻,嘶喊著這句話有什麼意思呢?他正想說什麼,忽然聽到門外響起了「啪」的一聲,彷彿有什麼摔了下來。
賀應棠神色倏地一變,猛然想起了先前吩咐下人將賀徳喚來了,那麼,那麼……
他的心提了起來,再次出現了剛才聽到馮氏那些話語時的驚慌,臉上出現了無措神情。
德兒,德兒是不是聽到他和馮氏所說的話了?
他望身後看過去,果然看到賀徳就站在門外,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。
她眼睛瞪得大大的,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,仔細看看,她手腳都在顫抖,似乎下一刻就站不住要摔倒一樣。
「德兒……」賀應棠朝她走過去,放低了聲音喚道。
賀徳卻是驚嚇地後退了一步,顫聲叫道:「別過來……別過來!」
她不住地搖頭,拚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,拚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,但是……
她茫然地看著賀應棠和馮氏,看著她的父母,她喚了快十五年的父母。
原來,這都不是真的?她的父母,其實是她的舅父和舅母?這怎麼可能?
看著賀德慘然的神色,賀應棠心中一陣抽痛,再一次開口喚道:「德兒,你聽父親說……」
父親,父親……在這樣的情況下,他下意識還是自稱為父親。
聽到他這麼說,再看看他關切的眼神,賀德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。
是啊,眼前這個人,一直這麼疼愛自己,時時處處為她想周全,這樣的人,怎麼可能不是自己的父親呢?
她將目光移向了馮氏,分明看到了馮氏眼神中的怨毒,就像看著仇人一樣。
怨毒,一個母親怎麼可能會這樣看自己的女兒呢?
那麼,他們所說的話語是真的?她真的不是他們的女兒?而是……而是姑母的女兒?
她愣愣看著馮氏,腦中剎那出現了許多東西。
母親並沒有教給她任何管家的本事,有關賀家和宮中的情況,都不會讓她知道,裘先生曾經疑惑地說過,有些夫人養庶女,便是這樣的;
在進宮之前,母親調笑著說她長得標緻,將禹東學宮士子的魂都勾了去,語氣就像老鴇一樣;
落水回來之後,她曾去問母親為何這麼做,可是母親對她只有冷淡訓斥……
之前種種怪異之處、所有她想不明白的事情,現在都有了答案。
正因為她不是母親的女人,所以母親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她當做棋子,還推下太液池!
原來,她的生母是姑母,所以她和姑母才那麼想象,所以姑母才會對她那麼好,就連姑父也那麼慈祥。
原來……鄭衡與她竟然是姐妹?
她原先一直奇怪,為何自己會叫做賀德,想必是從了雙人旁的偏旁,原來,真相早就隱匿在這裡,她竟然毫無發覺!
她不是賀家的女兒,不是將軍府的女兒,這怎麼可能?
不可能,不可能!
賀德突然抱著頭,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「啊」,趁著所有人都驚愕的時候,就這樣轉身跑了。
看著她離開的背影,雙眼通紅的馮氏眼中出現了一抹快意。 賀德大哭著跑出了賀家,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坍塌了。
這兩日發生的事情,遠遠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,特別是她的真正身世,她怎麼都無法接受!
她不是賀家的女兒,她是……她是鄭家的女兒?
賀德覺得頭痛欲裂,心中又悲又痛,就這麼渾渾噩噩地沖著了賀家,腦中一片空白。
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,才發現自己站在了鄭家門外。
此時,鄭家門房已經見到了她,對這個夫人最喜歡的侄姑娘,門房不敢有任何怠慢,急急迎了了上來,恭敬地說道:「侄姑娘,您是來找夫人的嗎?快請進,快請進。」
雖然門房沒有接到夫人的通知,但是像侄姑娘這樣的人,根本就無須遞帖子。
只是,侄姑娘兩眼通紅,看起來有些奇怪。
聽到門房的問話,賀德下意識點點頭,隨後猛然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,又快速搖了搖頭。
門房被她這個樣子弄糊塗了:侄姑娘是什麼意思?到底是要進去呢?還是不要進去了呢?
賀德也意識到自己舉止不妥了,她深深吸了一口氣,說道:「沒錯,我是要去見姑母,你且去通報吧。」
總裁的神祕小嬌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來到了鄭家門前,但是既然已經來了,那麼她就要進去了。
她要去見姑母,問一問她的身世,是不是……真的就是她所聽到的那樣。
賀氏聽到賀德到訪的好時候,心中覺得有些奇怪,但還是立刻吩咐道:「快,快請侄姑娘進來。」
說起來,她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德兒了,正想念著呢,德兒就來了。
賀氏還不知道宮中太液池的事情,也不知道賀家正面臨著巨大的危機,更不知道賀德遭遇了晴天霹靂。
在見到賀德消瘦渾噩的樣子后,她大吃一驚,眼神立刻帶上了心疼,關切地問道:「德兒,你怎麼了?怎麼會這樣?發生了什麼事情嗎?」
賀德聞言,便抬頭看向她,正好碰上她的眼神,不覺一愣。
關切心疼的眼神,溫柔無比的話語……姑母一直對她很好,她一直很喜歡姑母,總覺得自己和姑母無比親近。
她以往總覺得,許是自己母親遠在關外衛的緣故,所以她對同在京兆的姑母才會感到無比親近。
原來,並不是這樣,而是因為天然的血緣羈絆。
這個,才是實情,這樣的實情,她無法接受,怎麼都無法接受!
她心裡一片凌亂,神色卻冷了下來,硬邦邦地對賀氏說道:「姑母,父親和母親說,我並非是他們所出。我的親生母親,乃是姑母,對嗎?」
馮氏原本捧著茶杯,聽了這話,手都顫抖起來,連茶杯都捧不住了。
「哐當」一聲,茶杯摔在地上,滾燙的熱水濺在了賀氏的腳上,她卻渾然不覺。
事實上,她整個人都僵硬了,驚愕地看著賀德,喉嚨像被扼住了一樣。
「德兒……你……你說什麼?」賀氏臉色驚變,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
德兒怎麼會說這樣的話語?怎麼會? 良辰詎可待 兄長和嫂子竟然說了這些話?
兄長明明答應過她的,永遠不會將真相說出來的,嫂子怎麼會知道了?
不,現在最糟糕的,便是連德兒也知道,這是怎麼回事?
將賀氏慌亂無措的神情盡收眼底,不知為何,賀德竟然笑了起來。
她「哈哈」大笑出聲,邊笑著,邊留下了眼淚,神容痴狂,就像魔怔了似的。
賀氏站了起來,小心翼翼地朝賀德伸出手,想觸碰著賀德,賀德卻一下子閃開了。
賀氏頓時露出了受傷的眼神,她訥訥地喚道:「德兒……」
她實在太過震驚了,萬萬沒有想到賀德突然說這些事情,根本就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。
賀德仍舊盯著她,那一雙和賀氏極為相像的眉眼,帶著深深的怨懟,隨即冷聲說道:「你真是我的娘親?為什麼?為什麼?」
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?為什麼我會在賀家長大?為什麼,為什麼她是母親,而不是姑母?
一個個為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,逼問著賀氏。她每說一個為什麼,賀氏的神色便變一分,到最後是已經淚水滂沱,滿臉痛苦了。
「德兒,是我對不起你……當年我和世子都很年輕,是母親不懂事,生下了你。可是……可我……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,我對你一直十分疼愛,這些你都感受得到的,對嗎?原諒我……原諒我……」
賀氏語無倫次,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了,只恨不得將當年的事情全部說出來。
時常見著自己的女兒,卻不能相認,她心中,也有說不出的苦啊!
當年她不喜歡關外衛的苦寒,跟隨述職的兄長來到了京兆。京兆實在太繁華了,不知勝關外衛多少倍,她一心想留在京兆,仰慕英俊溫柔的永寧侯世子鄭旻。
正巧,鄭旻對她也有意,一來二去,兩個人便好上了。
但是,當時鄭旻已經娶妻,他的妻子乃是北州寧家的人,她的兄長又是寧家的屬下,這樣的神情,她哪裡敢張揚?
她根本就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她與鄭旻的事情,誰知她竟然有了身孕,便遮遮掩掩著生下了女兒,就這樣一直在賀家待著,成為了嫁不出的大姑娘,一直等著鄭旻。
幸好老天開眼,北州寧家敗落,與此同時,她再次懷上了鄭旻的孩兒,還是一對雙胞胎,而鄭旻的妻子寧氏暴斃身亡了。
在這樣的情況下,她才能以高齡的年紀嫁入鄭家,成為了鄭旻的妻子。
德兒是她的骨肉,可是她嫁給鄭旻才數年,哪裡能認回德兒呢?她心中也苦,可是真的沒有辦法!
德兒,是能懂得這些的吧?
驚惶擢住了她的心,她再次朝賀德伸出手,想抓住些什麼。
當然,再一次地,賀德閃開了。
聽著賀氏痛哭陳述,賀德的神容越來越冷,待賀氏說罷,她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,冷嗤了一聲:「我不接受,不會承認!你只是我的姑母,我是賀大將軍的女兒,絕對不是旁人的女兒!」
我家王爺太豪橫 她更不願意,與一直厭惡的鄭衡成為姐妹!
無論賀氏說什麼,她都不會接受! 賀德突然來到賀家、又很快離開,而且賀氏隨即昏厥過去,鬧出這麼大的動靜,就連僻遠的長見院都知道了。
很快,鄭衡便知道賀德在承上院說了什麼話。——當時賀氏太過震驚,並沒有立刻屏退下人,是以有不少奴僕或多或少都聽到了。
原來,賀德竟然不是賀應棠和馮氏所出,而是……鄭旻和賀氏的女兒!
鄭衡死而又生,已沒有多少事情可以讓她驚詫的,但賀德有這樣曲折離奇的身世,便是這其中一則了。
如果是這樣的話,先前有些怪異的事情,倒有了合適的解釋。
她就說,馮氏怎麼會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、怎麼會捨得送進宮中固寵,還會有退進太液池的苦肉計。
原來,這都是因為賀德並非馮氏所出。
也是,旁人的女兒,哪裡有什麼不捨得?像馮氏這樣的做法,指不定會對賀德如何怨恨呢。
原來,賀德竟然她同父異母的妹妹?——唔,她的姐妹們……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吧?
便是知道了賀德的身世,她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便是了。
不過,從承上院的動靜看來,不論是賀德還是賀氏,顯然都對這個事情深感意外。
想必是太液池這件事,令得賀德的身世揚了出來。看來,賀家現在的確很不平靜啊。
不平靜就對了……
想到這裡,鄭衡喚來了盈知,淡淡吩咐了幾句:「盈知,可以給裴家暗探送消息了,京畿衛的事情,可以進行了……」
賀應棠因為太液池事、賀德身世事,想必現在焦頭爛額,無暇顧及京畿衛的事情,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。
另外一邊,在賀德哭喊著跑開之後,賀應棠忍不住責怪地著馮氏,冷聲說道:「現在府中已經這麼亂了,你滿意了?」
說罷,他便懶得再理會馮氏,隨即拂袖離開了。
賀德的身世還是內宅事,現在對賀家來書,最關鍵的還是很那個太液池刺客的事情,現在他必須見到皇上、向皇上辯解才是。
他心焦如焚,再一次往紫宸殿遞了請求。當然,他的請求依然是石沉大海,至佑帝根本就沒有理會他。
賀應棠沒有辦法,只得去找了葉獻,請求葉獻在皇上面前代為美言,以便幫賀家度過目前的危機。
葉獻雖然見了賀應棠,卻搖搖頭說道:「賀將軍,此事著實難辦。太液池的旁的事情,就算本官在皇上面前求情,也沒有用了。當時的情況,很明顯是有預謀的……」
面對賀應棠的時候,葉獻的神色並不好。事實上,他心中此刻也極為不滿,他真的不明白德妃為何會一而再、再而三地作死。
現在難得有江南道動亂牽扯了皇上的精力,皇上一時半會沒有注意到永慶宮,她消停了不是很好嗎?為何還鬧出太液池的動靜來?
那個刺客最後消失在京畿衛附近,他真的無能為力了……
況且,葉獻覺得葉家才堪堪度過危機,現在都還沒來得及修養身息,萬不願意為了賀家冒險。
聽到葉獻的搪塞,賀應棠也沒說什麼哀求的話語,只平靜說道:「葉大人,賀家和葉家乃一條繩上的螞蚱。這些年來,葉大人所做的事情,本將都清楚記得呢。不說光和大街暴動和勝雪鹽場這些事了,當初永安寺的事情,大人還記得吧?若是皇上知道了葉大人力主對北齊出兵是別有因由,會怎麼想?」
葉獻倏地看向賀應棠,眼中寒芒有如實形一般刺向賀應棠,恨不得將其剮了去。
威脅,赤裸裸的威脅,賀應棠就是在威脅葉家!
但是這樣的威脅,葉獻不得不接下來,現在的葉家元氣大傷,實在承受不起這些事情了。
他差點忘了,他過去和德妃、賀家有太多的聯繫,賀應棠知道不少葉家的事情,當然也會有證據。
賀應棠是個狠人,當年在寧家手下隱忍蟄伏了那麼多年,是個能豁得出去的人。